江西“致命”球蛋白调查:经销商浮出水面

发布时间:2019-08-23 10:22:15


调查

  6名患者在注射球蛋白后死亡,责任在医院、药企还是经销商

  余凤,南昌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简称附二院)年轻的女新闻官,这几天有些忙碌。坐在医院7楼的新闻协作办公室内,她与各路记者“短兵相接”。

  “来的太多了。”不同媒体的轮番来袭,让她倍感压力。

  比她更感到压力的是她所在的附二院。

  5月22日至28日, 6名患者在附二院接受静脉注射用人免疫球蛋白(PH4)(液体)(简称球蛋白)治疗时,先后死亡。

  这批球蛋白药品为江西博雅生物制药公司(简称博雅公司)生产。在医院方面最初的分析中认为,患者连环死亡“与使用该批号药品有一定关联性”。

  事发后,一个高规格的联合调查组迅速成立,数名省部级官员分赴附二院所在的南昌和博雅公司所在的抚州展开调查。警方同时介入。

  老万之死

  挽着黑纱的镜框里,嵌着老万的相片,他是第5名死者。

  老万名叫万国明,今年49岁。

  小他一岁的妻子伍红英,低着头,佝偻着背,神情黯淡,灰暗的脸色显出憔悴和疲惫。背后的相片里,丈夫留下最后的微笑,“看了就要哭,刀扎样的心痛。”她啜泣着。

  今年5月4日,老万住进附二院,血液科16病区11床,“本来该住在精神科,那里没有床位了”。5月6日做完化疗后,老万手脚发麻,面瘫。万家人找来精神科医生会诊。“医生说这是‘格林-巴利’症的表现,于是接受球蛋白注射治疗。”

  伍红英说,当时院方的治疗方案是,5月8日后的三天里,每天给老万注射6只球蛋白。“3天18支,也没出现什么异常。老万的面瘫有所好转,手脚发麻也好了很多。”

  5月27日,老万对陪在病床边的妻子伍红英说:“面瘫还有些,手脚也还有时麻木,总不得根治,真急人,我还要早点回学校上课呢,熬在这儿耽误时间啊。”老万随后又将此番话说给医生听。医生遂会诊决定,依照上次方案,对老万再施以球蛋白注射,注射时间为一天,药量为6支。

  中午,老万的亲戚送来他最爱吃的红烧肉,老万一边吃一边笑:“这么多,一顿可吃不完啊。”“那你就留着明天再吃。”亲戚说。老万听着呵呵直笑。伍红英说,事实上,很多时候,老万都是步行回家吃饭,“医院到家之间不到百米,很方便,他精神又好,也愿意走走。”

  伍红英记得,那天下午5点多,血液科熊主任来到病房,询问老万病情,并拉过老万的手,“两个人扳了扳手腕,熊主任当时还笑着说,‘老万,你手上还蛮有力的嘛’。”

  在万家人的记忆里,从下午5点半开始,老万先注射了地塞米松等药剂。晚饭时,老万因为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被病友调侃:“你哪像个病人啊,能吃,你老婆才吃了一小碗,她才像个病人。”

  27日傍晚7点半左右,吃过晚饭的老万开始接受球蛋白注射。“跟打吊针差不多,前两支药水滴得很慢,我把控制阀拧到最大,也不行。就去找医生问。”

  医生来看了,说:“没什么。”伍红英有些不满,但她并未发作。

  晚8点50分左右,第3支注射开始后不久,老万喊胃痛,不停呻吟。伍红英看到丈夫开始抽搐,脸色也变得惨白,有些慌了,“去问医生。”

  值班医生带着听诊器过来检查时,老万脸色已经由白变紫,抽搐得更为厉害。

  多名医生和护士开始对其进行抢救,测血压,听心跳,胸外心脏按压,并给老万打了一针强心剂。伍红英和在场的几位亲友发现,此时戴在老万面部的呼吸罩好像是坏的,“氧气进不去”。

  晚9点左右,老万22岁的儿子赶到医院时,“看到他已经失禁了,快不行了。”

  20分钟后,心电图屏幕上原本跳动的曲线归于平直,医生宣布了老万的死亡。

  连环死亡

  老万的家位于民德路上,这里是南昌市的繁华地段,车流不息,人声鼎沸。路对面,距万家不到百米的地方,便是附二院。

  拐进这条路上的52号胡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单元楼外墙污渍斑斑,落满灰尘。四方纵横的管道,盘踞在楼房外墙上。

  楼道里没有灯,上楼的人必须小心地拾阶而上。顶层,一户2居室的屋子,便是万家所在。

  “在整个抢救过程中,注射免疫球蛋白的针头一直没有拔下。还是我们家人提醒,他们医生才去拔,手忙脚乱的。”这个细节,伍红英和万家其他亲属反复强调。

  万死后,万家人怀疑:“是不是药用得有问题?”随即要求医生当场封存老万的病历和使用的药品,“等第三方来鉴定。”

  “必须尸检,查明死亡真相。”万家人坚持着,一位医生说:“做尸检要4000元呢,你们出?”“之前看病都花了30多万,还在乎这几千,人不能死得这么糊涂。”伍红英有些愤怒。

  当晚,万的遗体被送往位于新建县的法医鉴定中心。“当晚并未尸检,他们说等待尸检的遗体很多,要等。”伍红英回忆。

  28日下午,尸检正式开始,老万的两个弟弟赶赴尸检现场。“取了脑组织,还有一些相关器官。”老万的二弟说,法医当时说验尸结果要20天之后才能出来,尸体可以先行火化。

  “当年枪林弹雨都过来了,却被这几瓶药水要去了命。”伍红英说。

  “枪林弹雨”并非修辞,老万曾是一名空军,1978年参军,随后随着所在的广西南宁空军部队开赴对越反击战的前线阵地。提起当年老万的战斗生活,一家人显出难得的轻松神情。

  老万1979年“火线入党”,20年的部队生涯,他从一名普通的士兵升任为团长。2000年,他转业回到南昌,成为江西省委党校职业培训中心副主任。“热爱生活”、“踌躇满志”的老万,转业后很快学得一手电脑课件制作的本领,“这在他这个年龄,是少有的。”

  去年,老万在上海被确诊为淋巴癌,开始接受化疗。“他身体好,部队里练出来的,化疗4次,头发一点没掉,精神也很好。他的求生欲望很强。”在上海做了数次化疗后,老万病情有所好转。

  “就改在附二院继续治疗,毕竟这医院在家门口,方便。”伍红英说,“没想到却把命丢在这里。”

  老万是第5个受害者。28日这天,附二院另一名血液科女性患者成为第6名不幸者,她来自黎川,距南昌市100多公里的抚州市下辖的县城。

  在院方的表述中,5月28日这天,这位40多岁的女患者在上卫生间时,突然呼吸、心跳骤停并很快死亡,无论是家属还是医生,都感到特别意外。“虽然这是位重病患者,但绝不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死前,该患者注射了博雅公司生产的球蛋白。有病友回忆,当天早上,她还自己下楼吃早餐,回来还自己动手洗了衣服。